一種類似于臭椿發(fā)芽的腥氣，促使我穿過開滿櫻花和杜鵑花的花園，來到了他們面前。

　　兩個乞丐，一老一小，他們的面前有一個乞討的白瓷碗，放著幾張小額紙幣。身后堆滿了行李和撿來的礦泉水瓶、紙袋等物品，看上去又臟又亂。一盆鮮花緊挨在老乞丐身側開放，仿佛剛剛從廢墟里鉆出來了，又輕拂塵埃，異常嬌艷欲滴。

　　我老遠就聞出來了，那盆花是臭牡丹花。在沒有離開故鄉(xiāng)前，我經常看到它。它的葉子和花有一股濃郁的臭味兒，是種連腐葉和汽車尾氣都不能覆蓋的氣味兒。在鄉(xiāng)下，因為它太臭了，盡管長得花團錦簇，牛也會繞過它吃草。我還以為臭牡丹就是變臭的牡丹花，偶爾采一朵插在頭上，爺爺捂著鼻子笑得前俯后仰……那都是很遠的記憶了，它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兒？

　　他們是父子，這從兩張酷似的臉就可以看出來。和所有的乞丐一樣，他們頭發(fā)亂糟糟的，衣衫襤褸。父親半蹲在兒子身邊，嘴唇發(fā)紫，半個胸膛露在外面；兒子則坐在輪椅上，單薄得像個紙人。

　　他們并沒有注意我有沒有施舍，父親打開飯盒，伸出一只手，一勺一勺地給兒子喂飯。他專注的動作打動了我，我掏出零錢放在他們面前，就匆匆地上班去了。

　　昨天，我又在菜市場看見了他們。

　　這回，我不僅老遠就聞到了臭牡丹花，還聽到了貓叫。一只黑貓在兒子的懷中嗚嗚地叫喚，聲音尖細，老遠就能聽到。

　　我聽過行乞的琴聲，見過和主人并排行乞的狗，實在不明白這兩個人帶上臭氣熏天的臭牡丹花和一只貓行乞的用意。

　　滿臉疑惑地走近他們，那只貓突然縱身跳落，一爪抓翻了我的菜籃子。它叼起一條小魚飛快地翻過圍欄，穿過馬路，一溜煙就跑得不見影了。我看到四散在地上的魚和青菜，臉都氣紅了。

　　父親不停地沖我道歉，幫我撿菜。我埋怨道：“自己都養(yǎng)不活，干嘛還養(yǎng)花養(yǎng)貓的？”

　　他的臉色倏地變了。

　　“我媽喜歡！”兒子回答。

　　“那你媽呢？”

　　“走了……”

　　……　　　　   

　　貓吃完魚，又跑了回來，蜷縮在父親的雙膝上不動了，兒子不住地用手指撫摸貓的毛發(fā)表示寬慰。父親凝視兒子和貓，眼睛里閃動溫柔的光芒：“他媽媽精神不正常，生個兒子，身體又不正?！麐寢屖芰舜碳?，常常犯病，一犯病就找不到家了。她對貓好，貓也喜歡她，每次是貓把她找回來的。臭牡丹是他媽媽喜歡的花，人家都說臭，她聞偏偏是香的。去年，他媽媽犯病了，貓到處找她也沒找到，有人說在這兒看到過她，我就帶上花和貓來找她來了。”

　　他一口氣說完這番話，我再仔細地看著輪椅上的孩子，果然是一張少年的臉了，但是，站起來最多和我三歲的女兒一般高。見我錯愕不語，他又低低地說：“我也是蠢人蠢辦法，臭牡丹的臭味兒飄得遠，貓比我們眼尖，這兒人多，我們沒看到她，說不定花和貓就能找到她呢?！?P>　　我以為我在聽一個怪誕的故事，心里卻有一片香艷的臭牡丹花緩緩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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