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
晚秋，沿澧水逆流而上
河流源頭，就是故鄉(xiāng)
一路上，秋風過后
高高低低的樹丫上
一個個黑色的鳥巢
在秋陽的溫暖中，一雙雙
眼睛，隔著時光的煙火
驚訝中，落滿荒涼
過了神堂灣，筆架山上
落日晃動樹丫，一只鷹
凜冽地飛翔，一顆子彈
迅速落入谷底。群鴉低鳴
望著蒼茫的遠山
澧水突然拐了個彎
九龍山頭，感恩寺
一只龜，蹲在暮鼓聲中
洇入黛色，一動未動
車行峰嶺，落葉滿地
滿眼暮色中
一些事情在心里動蕩不安
夢境中，所有歸鄉(xiāng)的
詞語遠離了我的手邊
回到故鄉(xiāng)
一個人，一邊努力地
回憶，一邊向四下里
張望，養(yǎng)活我二十年的
地方，澧水河畔
老屋還在，祖輩的墳塋
還在，一顆與我年齡
相仿的松樹，呆在屋后
承載我年少時的快樂
風聲中，將一些
往事慢慢找回
貧寒的鄉(xiāng)村，抱著月光
睡在松樹下的草垛旁
聽蟋蟀歌唱，夜如澧水
一般涼爽，收割的山坡
一地的飛翔，傍晚放砸
捕捉山雀，學會壯膽
摸黑成長，河邊撒下
辣椒草，魚兒放下身段
提簍拾夢的童趣
春天敞開胸襟
澧水一路歡歌……
如今，漸行漸遠的故鄉(xiāng)
一個寨子，四位老人
來生往世的棲息之地
沉浸在荒蕪的寂寥中
進村的犬吠、孩子們的
哭聲哪里去了，坡上坡下
勞動的繁忙場景，澧水
放排的號子聲哪里去了
青春年少，與我
青梅竹馬的小燕哪里去了
堂前荒草繁茂的憂傷
一匝匝瘋長，忍受著
時光的虛無，幾粒鳥鳴
搗破寂靜，落入林中
澧水對岸的山坡，孤獨
如一面鏡子，背靠故鄉(xiāng)的我
晚風已揚起細鞭，暮色中
淚眼朦朧，心跳洶涌
老宅
暮靄中，靜寂的老宅
比空氣單薄，比巖石寒冷
街沿石板下，收藏的鑰匙
已經(jīng)銹壞，推開木扉
椽柱腐蝕潮濕的霉味
撲面而來，一把鋤頭
靠在灶臺，躲在
忙碌的歲月里哭泣
火塘冷清的憂傷
四壁雜亂的蛛網(wǎng)
從里到外，苦澀的時光
一次次被晚風吹皺
老宅肺部留下的陰影
慢慢侵蝕著我的軀體
老宅，承載我二十年
棲息與共的年輪
大山深處，依然保持著
靜臥的姿勢，虔誠等待中
離冤牽掛，總是
縈繞在我的夢里
老家的夜
多年未住的老家，躺在
澧水的肩頭，一棟
老房子的背后，回憶與宿命
潛藏在歲月的夢中
年少時，坐在火塘前
想著，有一個相愛的女人
生養(yǎng)一大群孩子，炕上
掛滿臘肉，糧倉裝滿五谷
守住鄉(xiāng)村，放下悲欣
拽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最后，慢慢終老故鄉(xiāng)
多少年來，繁衍生息的
老家，一直是我承載希望
與愛的歸宿，時光輪回
如今，記憶長滿了青苔
腦海中，五谷豐登
六畜興旺的場景
偏僻一偶，如此荒涼
一個念舊的人，住在
老家，久久難以入眠
不可企及的倦意遲疑
縈繞眼前，手邊的悲憫
陰郁而浮泛。夜色深處
孤寂傷痕，乘虛而入
月影冷風中，愈發(fā)疼痛
風，一刀一刀地吹
望著澧水，風一刀
一刀地吹，一個村寨
靜寂地躺在這里
頹廢，高高掛在眼前
這么多年
總是喜歡站在山坡
回望故鄉(xiāng)的背影
花草，樹木，山野
仿佛都已走遠
時光磨碾的故土
沉浸在孤獨中，揭開
人世間的隱秘與悲傷
風，一刀一刀地吹
我一次次被驚醒
漸漸變白的頭發(fā)
草一樣卑微
給我一些年少的快樂
給我一小撮堂前的泥土
給我一絲鄉(xiāng)村的月色
還有，夜的靜默和春天
席轉(zhuǎn)大地的消息……
時間這劑藥方，周遭
暗藏的事物，讓我
親歷了無邊的感懷
雨中故鄉(xiāng)
雨下了一天，還在下著
乍暖乍寒的日子
回到故鄉(xiāng)
讓我變得敏感而脆弱
舊時的土路
屋前的梨樹，還有
路上的兩個行人
和他們的夢，應(yīng)該沒變
只是多了些寒冷
多了些荒涼
和走在路上的心情
一場病痛
對于一個人
有時很快就會過去
可離開故鄉(xiāng)二十年
鄉(xiāng)村也病了一場
在奔跑和遺忘間
我很難用準確
和直入心懷的詞語
來描繪這抓不緊的滄桑
流失，脆弱和微暗
回憶離現(xiàn)實太遠
又回故鄉(xiāng)，被人
奚落的疼，裂出的傷
一叢一叢，孤零零地
被雨水淋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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