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做游子的時候,我與堂兄相距并不遠(yuǎn)。堂兄住銀竹灣,我住化香峪,中間只隔一座小山,不過一里路而已。但我們相識卻很晚,直到我中專畢業(yè),有一段時間蟄居在縣城姑婆家中等待分配工作,時常在城里溜達(dá),一個偶然的機會,不期走進(jìn)了“澧水書社”,認(rèn)識堂兄——有些人是你命中注定要出現(xiàn)的人,晚是晚了些,但他卻是在你最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了。堂兄便是這樣的人,是我生命中一位重要的朋友,一位不是親人勝是親人的兄長。雖然我與堂兄未同騎竹馬,算不得總角之交,但在相識以后的日子里,彼此惺惺相惜,心曲相通,也夠得上“莫逆”二字。
第一次走進(jìn)“澧水書屋”,其實我早已認(rèn)出了堂兄,他矮篤篤的,臉上瞧不出什么憂郁,喜歡談笑,笑起來格外感染人,透著爽朗,一看便是實誠的人。但我沒有與他攀談,只是借了一本小說便匆匆地出來了。這樣如此三五回,堂兄也沒有與我相認(rèn)。只怪我當(dāng)時十分怯懦,膽小和自卑,以致錯過了早早相知的大好時光。
堂兄對我的吸引力,是緣于他對文字的真誠。我讀過他的《百年老屋》,一直視為散文篇什中的經(jīng)典。這是他的傾情之作,也是代表作。即使放到當(dāng)代散文界,《百年老屋》也屬于翹楚之作。文學(xué)對我于我們貧苦出身的孩子來說,是改變生活的捷徑,關(guān)鍵在于堅持。堂兄曾在艱難時說,文學(xué)是無用的??伤冀K沒有放棄。不可否認(rèn),文學(xué)令今天的堂兄生活發(fā)生了巨變,給了他一分體面的工作,也讓他在湘西北的小城小有名聲。如果文學(xué),我是無法想像堂兄的生活,可能我也不會默默地接近他。文學(xué)不僅給予我們心靈的撫慰,給了我們生活的營養(yǎng),同時也給我們一份純真的友誼和那份久違的親情。
我曾寫過一篇小說《饑餓愛情》,堂兄讀后打電話告訴我,說他流淚了。尤其最后的一句“有時候,一片陽光和一陣風(fēng)都讓我淚流滿襟,我知道我在懷念一個人?!鄙钌畲騽恿怂?,可能他也有類似的生活經(jīng)歷吧!我沒有去追問,誰在年輕的時候沒有青春的悸動呢?不過下面的話,卻是讓我聞寵若驚,他說,“你的文筆比我好,或能比我更有出息?!蹦菚r,我發(fā)表的作品并不多,而他已經(jīng)在《散文百家》等著名刊物上發(fā)表不少作品,這我來說不僅僅心里十分受用,同時也是一種激勵,日后如不努力就覺得無顏面對他了。后來哩,我略有所成,在詩界鮮有人不知我的。我也將這句話拿來常用,遇到比我年輕的,或寂寂無名的詩作者,我總是對他們真誠地說,“你的詩寫得比我好,或能比我更有出息。”聞?wù)邿o有不感動的。就說我弟弟愛民吧,小學(xué)四年級就畢業(yè)了,沒有什么文化,他看我寫詩,也學(xué)著寫,寫了就送給我看,我總是說“你的詩寫得比我好,已經(jīng)超過我了”大致如此的話。愛民很受用,做詩如井噴一般,一年便做了百多首,去年還出版了個人的詩歌專集《進(jìn)城的樹》,一句話的力量真是令人神奇。我身邊有不少朋友,常常抱怨他對朋友給予的太多,而朋友回饋他的太少。其實,做朋友是不要什么回饋的,有時候,朋友一句話就能夠讓你受用終身的。
后來,我到省城的一家報社工作。堂兄大抵做導(dǎo)游做厭煩,想換一個環(huán)境。給我打電話問我們報社要不要編輯,我馬上給我總編說明了情況,總編同意了,不過工資不高,剛好能夠溫飽。堂兄一聽,馬上就來了。在報社負(fù)責(zé)編稿的工作,每日從浩繁的來稿中,要選出優(yōu)秀的作品以備責(zé)任編輯再選,同時,還要給作者回信,寫評語,工作十分繁重。堂兄每天眼睛都看花了,與我飯后散步,總是不停地揉眼睛。他對我說,這工作比挖地還要辛苦。我寬慰不了他,沒過多久,他離開了報社,又回到了張家界。他后來說,這段生活雖然短暫,卻也給予他很多,讓他熟悉了編稿的流程,更重要的是因為有我的陪伴。我理解他,在社會上久,心情是有些浮躁的,突然到了一個相對安靜的環(huán)境,是無法靜心的。我慶幸他離開了,后來,報社發(fā)生的變故,我只身去了北京,生活一度困苦不堪,身上時常拿不出一個子來。而堂兄的生活卻有了大改善,回張家界不一年,便結(jié)了婚,還在市里買了房,過起幸福的小日子。我每次過年回家,從北京路過市里,就會到堂兄家中轉(zhuǎn)一下,嫂子對我也極好,每每給我炒一桌子菜,吃得我直到咽不下去為止。
2008年冬,堂兄從甘孜回張,開始了他“江湖飯莊”的生意。我告訴我時,我以為就兩間門面房,規(guī)模不大,未想到他搞了近2000平米,他說,既然叫“江湖飯莊”,就要有點“龍門客棧”的樣子。一次我杭州的朋友帶了幾個畫家來張旅游,我給堂兄打電話讓他接待一下,堂兄匆忙跑過去把人接了過來,全程安排,感動得我朋友不知說什么好,只好送了他好些字畫。堂兄對字畫不甚了解,轉(zhuǎn)身就送了人。我心疼堂兄,不知為此花了多少錢。他這么做事,肯定要虧的。第二年,“江湖飯莊”歇業(yè),算下來虧了30多萬。相當(dāng)于一套房子沒有了。那年,我回到張家界,堂兄來見我,他還要請我吃飯,我死活不同意,一頓是文聯(lián)的劉曉平請的,一頓便由我的“姑奶奶”國群買了單。飯后,我主動將我卡里的錢拿出了一萬塊給他,讓他還銀行的利息。堂兄開始是不收的,他說,“賬多不壓人。”我說,“這是做弟弟的心意。我的錢沒有利息,不用惦記去還,總比銀行的錢要好?!? 我的力量不多,但我想告訴堂兄,無論他在什么時候,富貴還是貧苦,我都愿意陪他一同走過。不過令我遺憾的事還是有很多,我遠(yuǎn)在北京,不能常常陪在堂兄的左右。記得伯母去世的之時,我在外地開會,便沒有趕將回來。后來,我得知嫂子因為在這段時間的勞累,懷了三月的孩子也流產(chǎn)。這對堂兄來說,一月之內(nèi),失去兩個親人,生活無情地?fù)羲榱怂麍猿值膬?nèi)心。我有點怨恨自己,在那段時間沒有陪他,給他絲毫的安慰。他開始信命了,找來大仙算命,結(jié)果他把自己的名字改了,叫蘆屾(shēn),說是他與嫂子都是屬虎的,一山不容二虎,便在名字里安了二座山,便可相安無事了。說來也怪,堂兄改了名字之后,事業(yè)和生活都順了不少,近幾年也把債還清了,年前告訴我開始讀駕校,準(zhǔn)備要買車了。
漸漸地,堂兄成了我心里時常牽掛的人。遇到心里的煩悶事,便會對他講。我剛結(jié)婚不久,與妻子磨合不好,時常吵鬧。妻子不時就會發(fā)無名火,動輒就摔家里的東西。我從小家庭破碎,少有親情的護(hù)佑,渴望家的溫暖在心底熊熊燃燒。起始一直忍讓,可也有忍不住的時候,終有一日將拳頭落在妻子的身上。對此,我一直很內(nèi)疚,打女人是不對,我也很恨自己,可是面對憤怒,卻又無法控制自己。曾經(jīng)面對社會上轟動一時的李陽家暴事件,我一度還站李陽的立場:讓一個懦弱的文人向一個女人動粗,也不知到背后需要這個女人給這個男人多大的刺激。家不是說理的地方,說也說不清楚。于是我開始逃避,大概有半年時光沒有與妻子聯(lián)系,妻子給我打電話我也不接,甚至一度把她拉進(jìn)了手機的黑名單。我想離婚,妻子卻不同意。開始找我周邊的朋友,希望勸慰我。妻子首先想到的人便是堂兄,堂兄自然知道一些前因后果,接到妻子的電話,就威脅說:“擁軍從小家里就沒有愛,你若不能給他愛,你們就離婚算了。我再幫擁軍介紹一個?!笨赊D(zhuǎn)過來又來勸我,“麗君懷孕了,你想離婚也離不了。不如原諒她,一起好好過日子。有了孩子,也許她會好起來?!笔聦嵰舱缣眯炙f,妻子后來改變了很多,把家里照顧得十分周全,讓我在北京安心的工作。即便有時莫名發(fā)火,偶爾也會向我道歉,這與過去是判若兩人的。這一點,我是要感謝堂兄的,如果不是他來勸慰我,任由我使小性子,說不定我真離了。在我們張家界的文學(xué)圈子里,大部分文人都是離過婚的,唯有堂兄和我沒有離婚,如此說起來,還是一件挺驕傲的事。
當(dāng)然,妻子對堂兄也是非常認(rèn)可的。妻子從來不與我的朋友來往,她不喜歡文學(xué),覺得我們這群人與社會格格不入,不過對堂兄的為人卻是交口稱贊,到了張家界也愿意住在堂兄家里。2011年我爺爺去世,我和弟弟一時趕不回家,堂兄聞訊后,馬上請假,直接便租車去了我的老家,他打電話對我說,“別著急,家里有我哩!”來到家里,就在我爺爺?shù)撵`堂前磕頭,并說,“爺爺,擁軍正在外面趕回來,我先替他給你磕頭了?!庇龅降朗砍?jīng),沒有孝子磕頭,堂兄便替我做孝子在一旁跪著,一跪就是半個鐘頭。村上的人大都不認(rèn)識他,紛紛猜測他是什么人,他不卑不亢地介紹自己:“我是擁軍的哥哥,這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 妻子聞聽后,對我動情說,“這才是你真正的朋友。”我自不必說,我早已認(rèn)定他了,我的堂兄,就是我的親人。之后,妻子時常提醒我要多給堂兄打電話,“如今這樣的朋友不多見,千萬別疏遠(yuǎn)了?!比ツ陱奶┬埋R回來,還買了一大包咖啡和黑白巧克力,趕緊給堂兄和嫂子寄去了。上次堂兄小女過周歲,關(guān)于送禮金的事,妻子更是大開綠燈,并正告我,給堂兄他們家送多少禮金都可以,再說也不是什么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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